Cerulean

John Reese & Harold Finch
你们从未离去。

【RF】《交集》(AU,退伍军人Reese/作家Finch)

FREETALK

这篇文章写于15年8月,10月初完结。现将全文整理、修改后再次放出。

这是我的第一篇RF,我不保证它好看,但我想那时我的确用了十分的力气和爱意去写。

我相信,无论在哪个宇宙,他们终将相遇。

而我只是个一腔热诚的记录者。

感谢阅读。

交集

配对:John Reese/Harold Finch无差

分级:G

设定:退伍军人!R/作家!F

警告:OOC

弃权声明:我不拥有他们,一切权利属于原作

正文:

 

1

 

Reese将目光从书页中收回,打量着刚刚推门而入的客人——事实上,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关门时间。他的咖啡店位于纽约一条极普通的街道,平日里客人不多,因此关门得也早。但他没想到会是Finch,那个穿着三件套的作家。

 

“晚上好Mr Reese,”依旧是彬彬有礼的问候,Reese点头算是回应,“一杯拿铁,谢谢”。

 

晚上十点半喝咖啡?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Reese想着,微微挑起了眉。

 

通过这三个月的观察,他知道这位Finch先生是作家——他假装无意路过时听见他在电话里说出过“稿子”“出版”等字眼。

 

Reese喜欢观察人,这是在军中留下来的习惯,现在成为了他每天看店时的小小爱好。纽约有几千万形形色色的人,而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咖啡和酒——情侣们选择咖啡馆进行约会,白领上班时往往会买一杯咖啡,而商业家与他们的客户之间的会谈也往往发生在咖啡馆。你需要做的只有坐在那儿一天,然后你就能看见许多人生活的一角。

 

对一位退伍军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融入普通人生活的方式了。当Reese接受咖啡馆老板Mark的工作邀请时,他就是这样解释的。这个说法收获了Shaw的一个白眼,“我得声明,我来这儿完全是因为员工福利里有免费提供的牛排”。

 

“观察你的客人并提供最恰当的服务,有利于提升业绩不是吗?”Mark说,倒没有什么责怪Shaw的意思。如果你拥有一个技术精湛又负责的员工,那么她为何来到这家店,或是她对工作的热爱源于什么,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店里实在是过于冷清了,Reese一边盯着咖啡壶一边想。往常人少的时候,Fusco会与顾客们聊天搭讪,用他富有的幽默感活跃气氛。但本应同样值夜班的Fusco抱怨着自己还要照顾儿子提早溜走了,走之前不忘叮嘱Reese不要把这事告诉老板。所以,店里其实只有两个人。

 

Reese觉得他大概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把咖啡递给Finch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在等什么人吗?”

 

“是的,一位朋友。”Finch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回答,同时报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永远这么注重礼节,Reese忽然感到有些挫败。于是他没有再追问,回去看他的书。

 

十一点了,Finch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Reese的目光越过书页投在等待的Finch身上,他几乎没有动那杯咖啡,只是单手托腮阅读着一本黑皮的笔记本。这样的姿势本不该出现在一个身着三件套、彬彬有礼的男人身上,但Reese总感到一种诡异的和谐。

 

真是个古怪又可爱的人,他想。

 

“Mr Finch,快要关门了……”Finch快速地抬起头,眼睛里跃动着惊慌,“非常对不起,我会马上离开的。”

 

Reese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终于看到了Finch没有掩盖好的情绪,他的直觉就跳出来告诉他事情不对劲—— Finch的手指一直无声地敲击着桌面,他在焦虑。

 

Finch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电话。

 

“是的,我是他的叔叔……我马上过去接他。”

 

他合上手机, “我猜你急着去什么地方,” Reese说,“刚好要下班了,我的车在外面,也许可以载你一程。”

 

Finch还在犹豫,他又补了一句,“现在不好打车,Finch。”

 

“那么麻烦你了,Mr Reese。我要去一趟纽约警局。”

 

他们走到街角,Reese的车是一辆黑色路虎。他习惯性地给Finch拉开车门,得到了一句小声的感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一部分原因是Finch不想说,另一部分是因为Reese知道当Finch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隐私的时候,再怎么挖掘也是徒劳无功。

 

这让他生出小小的失落来。他仍记得三个月前的某个下午,Finch走进咖啡馆,给了他一个微笑——并不是礼节性的,而是带着真诚的善意。

 

Reese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身旁的Fusco拍了拍他的肩,“万人迷先生,我看人家对你有意思。 这个眼镜儿可是咱们的长期客户,但他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 ”

 

“我可没想到你对男人有意思,Lionel。”

 

“请问有煎绿茶卖吗?”说话时Finch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嘿眼镜儿,虽然你是我们的长期客户,但我们可没法卖菜单上没写的东西。”Fusco打趣道。

 

“不好意思,”Finch有些窘迫,Reese分明地看见他耳尖的微红,“只是街角卖煎绿茶的那家店搬走了,我想着说不定这里有得卖……”

 

“没关系,”Reese给了Fusco一手肘,“说不定下次我们会在菜单上加上这个饮料。”

 

他目送着Finch找到位置坐下。“嘿你是认真的?一见钟情?”

 

“这可是你说的Lionel,要给长期顾客留下个好印象。”

 

Fusco不再接话,于是对话终止。

 

这个关于一见钟情的玩笑倒是悄悄地埋在了他的心里。

 

快到警局的时候,Finch终于说话了。“Mr Reese,你看起来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到奇怪或是震惊。”

 

“我是个退伍军人,”他简短地回答,“所以,你的侄子犯了什么事?”

 

“大麻。”Finch本不想回答,但还是说了出来——考虑到Reese毫不犹豫地帮助了自己的情况下。

 

“Well,大学生们的爱好,”车子停在警局前面,“你进去接他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通常情况下Finch会拒绝这个提议,然后说出一堆类似Mr Reese我们会自己回家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等等理由。

 

他看着Reese认真又不容置疑地说着话,灰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温和而深沉。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忽然不想去考虑这一套说辞,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十五分钟后,Finch和一个年轻人回到了车上。

 

“我叫Will Ingram。”年轻人说。

 

“John Reese。”

 

“你是哈罗德叔叔的朋友?”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

 

“算是朋友吧。”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毕竟他们在今晚之前只算点头之交,“你的叔叔很担心你,下次别这样了。”

 

“看来你对我叔叔不是很了解,”Will用一种知情者的口吻说, 完美地忽略了Finch递过去的警示眼神,“你不知道他和我父亲曾经在大学干过的事情,和那些相比起来吸大麻根本不值一提。当然我极度怀疑他们大概也吸过大麻。”

 

吸大麻对于美国大学生是家常便饭,但是Finch这个名字和比吸大麻更严重的事联系起来?难以想象。

 

而Finch正在为自己之前的心软而后悔。

 

还是尽早结束对话比较好,他想,于是他打断了Will的絮絮叨叨,“Ingram是我的故友。”

 

Will安静下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故友”这个词的意义。事实上当他发现Will喊他哈罗德叔叔的时候,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

 

但Finch语调里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这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然后缓缓沉到水底。他无数次听过这样的语调,在每一次战役结束后宣布死亡人数的时候,在他的战友在尸体堆里发现熟悉面孔的时候,在他向心理医生说出“我最好的朋友牺牲了”的时候。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吞噬掉所有关于活着的喜悦。

 

Reese有一瞬间觉得车里的冷气太足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一个深陷其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最后Finch报出一个地址,“我们回去吧。”

 

“对不起。”Reese想了很久,能说的也只有一句话。

 

“我不怪你,John。”Finch很轻很轻地说,他不愿因为小小的一句话把别人扯进内疚的泥潭里。

 

Reese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好听过。

 

接下来的路程里Will很乖地再也没说话。他把Finch送到他家楼下,互道晚安,然后告别。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情也没发生。

 

除了一件事。

 

他发现那个关于一见钟情的笑话已经不再是笑话了。

 

2

 

黑。漫无边际的黑暗。

 

“Joss,听我说,太危险了。”

 

“但那是我的责任。”

 

枪声响起,身影倒下。

 

Reese从床上坐起,手上不知何时握着枪。床头的电子闹钟屏幕上,猩红的时间跳跃着。凌晨2:14,又一次失眠。

 

事实上,Reese对酒精的喜爱完全达不到让他超量饮用的程度。但至少在深夜失眠时,它能够提供思维上的麻痹。况且对Reese来说,宿醉的疼痛总比纠缠的梦魇要好对付。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战场,再也嗅不到刺鼻的硝烟味道。但战场上的每一幅画面都出现在他的梦里,有时是死于他枪下的敌人,有时是身旁忽然倒下的战友,更多的时候,是他和Carter最后的对话。

 

他并不是一个无法面对死亡的人。他仍记得最激烈的一次战役,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拼命地往前冲。有人向他冲来,于是他瞄准开枪,快得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脸。战役持续了三个小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回到营地的。当他回过神来,只看到满手的血,难以分辨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不太记得前一晚一起喝酒的人的名字,但许多都已变成了担架上冰冷的尸体。

 

他感受不到真切的痛楚,只是恍惚地麻木着。

 

直到Carter死去的那晚。他中了枪,用尽力气把躺在地上的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慢慢失去气息。最后,她很轻很轻地说,别让它改变你,John。

 

军营里有很多人信教,渴望用宗教减轻负罪感和痛苦。但Carter信仰着正义,并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成为他那段日子里的精神支柱,那就是她。 Carter是他的导师和好友,她无数次把他从负面情绪的泥潭里拉出来。

 

但是Carter不在了,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他上过那么多次战场,为了报效国家,奋勇杀敌。最后却连自己在乎的人都无法拯救。

 

有什么意义呢?一切不过是在推迟必然。

 

Reese喝完最后一瓶酒,一松手,酒瓶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现在,他得找个让自己度过漫漫长夜的办法了,除了酒以外。

 

他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半躺在沙发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脚搭上低矮的茶几,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坐起来,却发现那是一本书。

 

Finch送给他的书,好像是一本散文集什么的。

 

他送Finch回家的第二天是周末,早上下起了雨。

 

Reese早早来到了咖啡店,给自己泡了一杯浓咖啡,猜想着Finch大概不会来了。毕竟昨晚告别时已经快到凌晨,普通人总会在周六早上睡个懒觉,或者和家人朋友共度一个温馨的周末。总之不论是哪种选择,都与咖啡店毫无关系。

 

但Finch从来不是普通的人。

 

当他看到Finch慢慢地推开店门的时候,他不得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

 

然后成功地烫到了自己。

 

由于下雨的缘故,Finch的眼镜在室内起了一层蒙蒙的白雾,他不得不将眼镜取下,掏出手帕擦拭。

 

“Finch。”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是Reese的声音。

 

“早上好,Mr Reese。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Finch说了什么,Reese其实并没有听清。他望着Finch眼睛一瞬间的失焦,像是平静的海面刮起微风,带出阵阵涟漪,然后一切归于一抹深不见底的蔚蓝。

 

Finch望着他忽然间暗下来的眼神,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变成了一句试探性的问候:“你还好吗,Mr Reese?”

 

“我没事,”Reese说,“只是走神而已,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

 

“实在是非常对不起,Mr Reese。”Finch的愧疚感更深了一层,他没想到自己的麻烦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Reese看着他眉头皱成一团的样子,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开玩笑的冲动。

 

“那么,Finch,作为赔礼,能把你手上的书送给我吗?”

 

话说出口他就感到了不妥,这种冲动就像是中学时代男孩们总是捉弄喜欢的女生,扯她们的辫子,或是在她们的椅子上粘胶水——但不同的是,他没来由地笃定Finch不会生气。

 

Finch这时已经戴上了他的眼镜,又恢复了那种作家的严肃表情,“Mr Reese,我想你大概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他指了指Finch手上的书,“你这几天一直带着这本书,我猜想以你的文学鉴赏水平,这本书一定十分吸引人。”

 

“我猜想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喜欢这类的书。”Finch不好拒绝,把书递了过去。

 

“说不定我喜欢的正是这一类型呢。”Reese接过带有Finch体温的书,微微牵动嘴角,再次抑制住想笑的冲动。

 

散文集。这是以前的Reese绝对不会接触的一类书。

 

当下大部分的作家都是通过拼凑自己的生活经历赚钱,他们努力让自己或是书中的主角活得与众不同,让人们看后感叹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生。

 

如果他们真正经历过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日子,大概不会把那称为“生活”。

 

Reese看书时有个习惯,他会先把情节大致翻看一遍,再决定是否要细读。但是对于散文集来说,这个方法完全不适用。

 

他随手翻到一页。这一章的名字叫《交集》。

 

很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和他一起坐在屋前,看着田野上空飞过的鸟。那时候他总是向父亲问起那些鸟儿的名字,于是父亲开始教他辨认。

 

渐渐地他长大了,发现父亲在慢慢丧失记忆。一开始只是忘记东西的摆放位置,后来,父亲会忘记关煤气,甚至忘记回家的路。到最后,父亲忘记了他的儿子。

 

“告别的时候,他指着窗外的鸟问父亲,爸爸,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

 

父亲极力思索着,没有结果。

 

就是在那一刻他发现,人生的交集,只存在于某段时间以内。再之后,就只能渐行渐远,最后彼此相忘。”

 

一个极其悲伤的故事,用极为平和的笔触,缓缓道出。

 

这本书的作者叫Wren,Reese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Wren就像是另一个Finch,或者说,年轻版的Finch。他们都是一类的人,外表温和,却能在一句话里蕴藏所有的感情。不同的是Wren的文字里夹杂着锋芒,Finch则更加内敛。

 

他想象着少年时代的Finch,一头金发,架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看上去谦和无害,却带着小小的狡黠。大部分时候习惯于把头埋在书堆里(说不定有人会因此喊他书呆子?),也许会和朋友一起做恶作剧——疲倦慢慢地涌上来,他断断续续地想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好像在沉迷于篮球运动,偶尔和街头的小混混打架——

 

要是能早点遇到他多好啊,在他们最好的日子里遇见。

 

这是他陷进睡眠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Reese被照进房间的阳光唤醒时,没来得及合上的书正躺在他的腿上。久违的无梦睡眠令他精神充沛,头却不合时宜地隐隐疼着,提醒着他昨晚的醉酒。

 

他打开冰箱,试图在一堆空酒瓶里找到能够醒酒的饮料,但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只是简单地清理了卧室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和空酒瓶,把它们一股脑丢进垃圾桶。

 

快要出门时,他看到了那本孤零零躺在椅子上的书。猜测着Finch应该会来咖啡店,于是顺便捎上了它。

 

想到Finch,他觉得宿醉的头痛减弱了些。

 

路过街角那家搬走的店铺时,Reese想起煎绿茶的事。他给Mark提过关于“饮料菜单里加上煎绿茶”的建议,而原本不明就里的Mark在听了Fusco的几句耳语以后爽快地答应了,附赠一个古怪的笑容。

 

前提是Reese得会做煎绿茶。

 

Reese能徒手拆掉一把点45,但在茶道方面几乎一窍不通。Shaw对着懊恼得要揉头发的Reese只说了一句话,“建议一,你去买一桶煎绿茶茶包;建议二,你去找到那家搬迁的店子;建议三,直接对他表白。”

 

Reese瞄了一眼贴在门上的搬迁告示,新的地址在两条街以外。他看了看表,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看来今早要耽搁一下了。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迟到的理由?”Fusco看着Reese手上的煎绿茶,嘴张得能塞下三个汉堡,“我没想到你还真听了那位暴躁小姐的建议。”

 

“我的建议有什么问题吗Lionel?”Shaw走进店里,瞥了Fusco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建议三,Reese。”

 

Reese懒得掺合他们的日常拌嘴,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门口,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大型犬——嘴里叼着拖鞋的那种。

 

快到八点的时候,Finch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Fusco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留下Reese一个人待在收银台后面。

 

“早上好Finch,”没等Finch开口,他已经把冒着热气的煎绿茶拿到台面上,“独家消息,今天本店限量供应一杯煎绿茶。”

 

“谢谢,”Finch接过煎绿茶,懒得去质疑这套单薄的说辞,“Mr Reese,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吗?”

 

“Well,我今天晨跑的时候刚好看到这家店卖煎绿茶,就给你带了一杯。毕竟我们偶尔也会为忠实顾客提供一些特别服务。”

 

“真是巧啊。”这样聊了几句,Finch忽然看到放在一边的那本书,心下一凉。

 

Reese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抱歉上次的玩笑,我只是暂借几天,消磨看店的时光而已。”

 

Finch安心了些,只是一本书而已。

 

人最少的时候,店里只有一对情侣和埋头写作的Finch。Reese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慢慢地走向Finch,一边盘算着该用什么语句来开始对话。

 

Finch抬起头,却看见了坐在对面的Reese。

 

“我想,这本书是时候还给你了。你说得对,我不是太喜欢这一类作品。”

 

“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你是退役军人,Mr Reese,我猜想贴近生活的作品会更适合你。”

 

“看起来你对退役军人的见解有些不同,”Reese把书推到对面的Finch眼前,“我遇到的大部分书店店员都兴致勃勃地推荐我去看军事题材作品。所以Finch,有什么书推荐给我吗?——就像我说的,看店的时候总得有点小爱好。”

 

Finch偏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黑色回声》,一本经典的推理小说。”

 

“听起来不错,跟我说说那本书吧。”Reese声音里带点愉快的笑意,沉沉地响在Finch耳边。

 

他暂时搞不清为什么坐在对面的人忽然间对文学有了兴趣,但谈论一本书还没有到暴露自己过往的地步。更重要的是, 大概没有什么人能够拒绝那副带着真诚和期待的神情。

 

“它非常经典——这意味着许多的情节现在看来显得十分熟悉,甚至能够猜到接下来的情节走向。但最精彩的一点在于,真正的黑色回声,是越战对当时人们所造成的心理创伤,那远远重于一块纪念碑所能承载的重量。”Finch顿了一顿,发现对面那双眼睛里跃动着一些未知的柔软情绪。

 

“只要是被战争影响过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体会。他一直没有摆脱自己的愤怒,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完全解脱出来。这是全书最深刻的一句话……”*

 

Reese发现一旦自己的视线停留在Finch脸上,就很难注意去听他讲了什么。他忽然觉得,这样的Finch才是他原本的样子,谈论到擅长的话题时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自负的神情趁机溜到脸上。眼睛注视着谈话的对方,带着近乎温柔的专注。

 

“……所以,我觉得这本书值得一读。”自从Nathan出事以后,Finch已经很久没有和什么人说过这样长的一段话,尽管只是单方面的交流,他也十分感激的Reese的耐心。

 

“我一直相信人也能像书一样,在某些时候改变某个人的人生。可惜的是他们往往不能陪伴到最后。”沉默了一会儿,Reese忽然开口说。

 

Finch知道这样的谈话已经超出了文学的范畴。

 

“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他的过往,但可以猜测那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但并不只有你痛失某人,Mr Reese。他们留在了过去,而我们活在当下,向未来前行。”

 

“没错,”他喝了一口煎绿茶,温暖绵长的口感,藏了一点小小的苦涩,“幸运的是,我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他拯救了我。”

 

“那一定会是个很棒的朋友。”Finch说。

 

“他就是。”

 

3

 

Fusco最近觉得自己的同事有些不正常。

 

具体表现为现在这样——在他们的老板Mark的生日聚会上,Reese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对着一瓶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一众女性向他投来的热切的目光。

 

“魅力不减啊。”他端着一杯苏打水坐到了Reese对面。

 

“我讨厌社交。”

 

“得了,忧郁王子,你不如直接说你不喜欢除了Finch以外的任何人。”Fusco凑低了声音,“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哥可是情场老手,情感咨询可以给你打个折。”

 

Reese懒得和他争论“为什么情场老手从未进行过一次成功的约会”这个问题。他一饮而尽,闷闷地说:“Finch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理我了。”

 

“简单的问题,”Fusco说,“我看得出你是认真地要开始一段感情,但你没法确定Finch是否抱着同样的心思——说真的,你就差把我喜欢你贴在脸上了。但Finch还是无动于衷,这说明要么他是个感情迟钝的傻子,要么这就是拒绝的暗示。”

 

自从那次谈话以后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有时Finch会和他寒暄几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卡座里忙着自己的事情。

 

Reese并不是不能理解他。好几次假装路过的时候他都偷听到Finch和出版社的编辑通话—— 他在谈话中透露过新书的筹备到了最后的阶段。

 

他只是觉得失落。他本以为他能够在Finch的生活里占据一席之地,强迫自己忽略掉第二种可能性。但事实就是,他们不过是普通的朋友,是可以为了工作放弃掉的友谊。

 

“你的建议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实际性啊Lionel。”

 

“实际性?不是我打击你,你要是真想实际点儿,就先去搞清楚眼镜儿究竟对男人有没有意思,”Fusco拍拍他的肩,“不然你就得用你的魅力改变他的性向了。”

 

好吧,他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Finch来得比平时要晚,这给了Reese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开口。毕竟他总不能开门见山地问“你有没有女朋友”,首先这句话本身就够让人误解的了,其次,他十分确定那个小个子会绷紧脸回答“我是个注重隐私的人”,耳尖泛红,像只受到惊扰的兔子……

 

打住,又跑偏了。

 

当他终于想到一个不那么唐突的借口时,Finch与一位女士远远地向咖啡店走来。Shaw替他们拉开店门,说了一句“欢迎光临”,附赠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而那位深色头发的女士笑着向她道了谢。

 

举止优雅,心地善良,像是Finch喜欢的类型——Reese默默在内心给这位女士打上了这样的标签,同时感到一阵紧张。

 

“早上好Mr Reese,一杯浓缩咖啡。”

 

“这位女士不需要些什么吗?”

 

“不需要了,我叫Hendricks,”她说,“我听Harold提起过你。”

 

他从听到这句话时一瞬的欣喜中冷静下来——Finch甚至会向她提起普通的朋友,这说明她在他的生活里不是什么一般的角色。

 

而且她称呼他为Harold。在递过一个友善的笑容后Reese想。这很难不让人想到些什么。

 

咖啡送到桌子上时,他们的话题刚好到达尾声。“我认为你的构思非常巧妙,”他听到Finch这样说,“但是就意境来说,这幅画的这些部分与这篇文章的主旨有所冲突。”

 

“ 我的编辑已经催了我三天的稿,我得回去工作了。先告辞了Harold,这幅画修改以后再拿给你看。”

 

Reese目送着她离开。开口的勇气酝酿了很久,却在看到Finch告别时那个具有欣赏意味的笑容后一瞬间没了踪影。

 

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然后一路向下,成为胃里翻滚的情绪。最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句,“饮料上齐了。”

 

礼貌而疏离,本该如此。

 

他在军营里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但刚才那一刻他有些悲哀地发现,在Finch面前自己早已一败涂地。

 

这些天来,他所有的情绪都围绕着与Finch有关的一切打转。他在看书时想到Finch托腮看书的姿势,在路过某家书店时想起Finch和他说过的那本书。他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学做煎绿茶,每天早上给Finch带一份,然后谎称是从随便哪家店里买的。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心底都是弥漫的安然。

 

这一切就像一场战役,Finch是最终的战利品,也是唯一的敌人。

 

但是现在,在仓皇而逃后,他不得不去考虑放弃。Finch喜欢逛书店,收藏珍贵的初版书,而Reese无法理解那些艰深的文字;他也许也会喜欢画展,但Reese对色彩和绘画一窍不通。

 

“John,”Finch的眼睛里溢满了担忧,“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适的事情?”

 

“没有,”他不知怎样回答,忽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一个画展广告,“只是有个小小的建议。我听说周六有一个画展,一个朋友送了我两张票,你和Miss Hendricks也许会想去看看,我想大概会是个不错的约会。”

 

“不不不,我和Grace并不是情侣。”Finch飞快地辩解,“我们是同一家出版社的,她为我的新书绘画插图,仅此而已。”

 

所有的小情绪都消散在这句话里,Reese眉眼间都是轻快的笑意,甚至忽略了对方了然的表情。

 

是的,Finch一直知道Reese喜欢他。事实上也没有人能拒绝John Reese的追求,他只是一直在逃避,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段感情之中——自从那件事发生后。

 

他看着对面的人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叹了口气,也许这样的尝试也未尝不可。他总是希望那个人是笑着的,眉毛舒展,带着点狡黠的神情,对自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温暖着他早已冰凉的心思。

 

于是他说:“Grace忙着完成她的画稿,我不便去打扰她。既然如此,作为我的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这个画展吗?”

 

Reese那双好看的灰绿色眼睛亮了起来,但仍有些犹疑,“我不确定我可以,Finch。”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如此,Reese还是固执地想要挤进他的生活,希望成为那个陪他逛书店和看画展的人——即使是以朋友的身份。只要还有一分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与他共度余生的机会。

 

他只是不确定他能成为这样的人,而Finch值得更好的选择。

 

Finch报以一个笃定的微笑。

 

4

 

眼前的光影晃动着,身边的人手臂上是刺眼的红,那样明亮,带着灼烧的温度。警笛声像从远处传来一般,听不真切。

 

恍惚间出现警察的脸,他机械性地回答那些问题,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吹散在寒夜里。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就像那一晚,和之后每一晚的梦魇。

 

可是这不是梦啊。

 

再一次,上天同他开了个玩笑。

 

“Mr…John,”他说,“你受伤了,总得有人照顾。我的公寓还有一间客房,如果你能够接受的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身边的男人本想露出的笑容在看到了Finch凝重的表情以后生生收回了。

 

“Finch,既然这样,我们回去吧……Finch?”

 

寒风贯穿街道,把他生生从过去中扯出来。

 

Reese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极为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注重隐私的小个子没有挣脱。

 

与其说是“跟Finch回家”,不如说是Reese在带着他走,一路上Finch只需要跟随那一份温热的触感。

 

自从上次送他回家以后,他细心地记下了那个地址,并在那些暗沉的夜里时时温习——如果有篇论文的题目叫“关于Finch的一切”的话,他绝对能够洋洋洒洒写出几千字的分析来,尽管学生时期他的作文从没及格。

 

“你需要好好休息Harold,你现在看起来就要倒下了。”这是Reese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

 

“容我提醒一句,你才是那个负伤的人Mr Reese。”他皱了皱眉,“你的客房在走道第二间,我想我得去洗个澡。”

 

直到Finch走进浴室,他才有机会好好地打量这间公寓。实木地板,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狭小的阳台,普通得就像所有在这个城市里的中薪阶层所拥有的公寓一样。

 

他在战场上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但那时可没有人把他邀请到家里住——说真的,如果受伤能够获得如此舒适的待遇,他倒不太介意一直伤下去。

 

他走进房间打开灯,这间客房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但依然打理得很整洁。尽管疲惫不堪,但考虑到Finch也许明天就会幡然醒悟,彬彬有礼地把他请走,他还是选择了在房间里多晃悠一会儿。

 

床的一旁是一个木书架,他努力地想从那些书里找出关于Finch的喜好,但除了“Finch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深”这个结论外什么也没得到。

 

书架最顶层放的是几个略微积尘的奖杯,显然由于高度问题并未能时常得到清洁。在那个看起来最旧的奖杯下压着一张照片,他抬手取下来,生平第一次感激高个子给他带来的方便。

 

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那张照片上是两个笑得十分灿烂的年轻人, 凭借着面部的轮廓,依稀能推测出右边的是Finch。 背景里还有几个大学生,应该是在校园里拍摄的照片。翻过背面看到一句漂亮的花体字,At the beginning。

 

落款的名字是Nathan。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觉得自己似乎冒失地闯进了Harold精心掩藏的过去。而他曾经在内心发过誓,除非对方愿意分享,他绝不会有意窥探或强迫。

 

这样的想法压下了他所有的好奇心,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祈祷着Finch能让他多留在这里几天。

 

所以,这就是Finch带着水汽从浴室里出来时看到的情景。对面房间的门没有关上,Reese躺在那张床上,胸口小小地起伏着,呼吸平稳——大约是匆忙地睡着了,鉴于他的一只胳膊还没来得及收进被子里。

 

Finch盯着他的睡颜,今天早些时候的记忆慢慢地涌出来。

 

本来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一天——至少对于Finch来说如此。像往常的无数个周六一样,他在七点钟起床,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餐,把它吃下去。然后收到了手机里一周前设置的备忘提醒:画展,和Reese。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词语足以让他在选择服装这个问题上花掉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其中四分钟都在考虑自己和Reese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关系,毕竟这直接定义了这个周末活动的性质。

 

最后他只是选择了一套略微休闲的西服,看了看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他仍能够享受有书籍陪伴的一个清晨。

 

而另一边的情况却不太乐观。

 

在每周五晚上例行的员工会议上,Mark照例发表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总结与展望,收获了四位员工稀稀落落的掌声。

 

“OK,洗脑大会结束,下面是情感咨询热线。”Fusco抢过老板的话头,“我们的神奇小子明天要去和眼镜儿约会了,各位有什么建议没?”

 

“没。”Shaw回答得很干脆。

 

Fusco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新来的会计Tao。

 

“呃……那个作家应该会比较喜欢书作为礼物吧。”被临时搬来的救兵Tao觉得有些无奈,他才刚来到这里三天就要帮忙解决感情问题?上帝保佑,老板雇他来可是因为他知名商学院的学历,而不是女友列表上令人尴尬的空白。

 

但Reese明显认同了这个建议,然后微微挑起嘴角对他说了句谢谢。Tao看着这个平日总是冷着脸的退役军人,认真考虑了“如果建议失败自己是否需要辞职”这个问题。

 

下午三点,博物馆门口。

 

守时是Finch所坚持的习惯之一。他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地点,Reese还没来,于是他礼貌地向门口接待的小姐询问能否给他一份关于这次画展的资料。

 

那位小姐欣然答应,递给他一本小册子。他一边等待一边翻阅,再次抬头时却发现了正在等待过马路的Reese。Reese显然也留意到了他的目光,朝着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好像总是这样,每次他抬头都会望见那个人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小地微笑着。

 

Finch还未意识到这仿佛是某个人生的隐喻。Reese身上的白色衬衫令他显得年轻许多,也如同一块磁铁,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早已过了注重外貌的年龄,从前只是觉得Reese看着顺眼,此刻却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的耀眼,如宝石般在阳光下熠熠地散发着光彩。

 

你完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参观刚开始时,Finch委婉地拒绝了热情的讲解员。

 

“你可不能指望我在没有讲解的情况下从这堆画里瞧出什么来。”Reese说。

 

“讲解员不过是移动的百科,对艺术的理解不应该为讲解中的主观情绪所引导。”他出于某种自傲的情绪回答道,并且把那本小册子递给对方,“而且,如果你不认识,可以翻阅它,或者……我也能够略为答疑。”

 

最后的半句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Reese的耳朵里,又拂过他跃动的心,涟漪般的欣喜渐渐扩散到他的脸上。

 

接下来的参观十分顺利,绝大部分原因是Reese对于他所不了解的部分保持了绝对的缄默。

 

他们在一幅名叫《红塔》的画前停留了许久。只有在面对这些画作的时候,他的内心才会感到平和而恬淡。不必去考虑过去和未来,只是单纯地享受思考。

 

Finch欣赏画作,Reese欣赏着身旁的人,午后的日光筛过窗格,细碎地撒在Finch的脸上。他定定地望着那人微抿的嘴唇,意识到他本身就是一座令人景仰的艺术品。

 

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就在他面前,和他约会。

 

这样的事实令他忍不住嘴角上翘。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告诫收起所有的感情,将它们与被击碎的过去一起,埋在心底某座无名的墓碑下。但现在,他感觉到有什么已经从那块荒芜的地方破土而出,以一种缓慢而不可知的速度生长着。

 

离开博物馆时已是六点多,Finch明显十分满足于这次参观,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笑意。

 

“邀请他去吃晚餐吧,”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你已经找好了附近的餐厅不是吗?”

 

但另一个冷静的声音说,“你知道,他是个注重隐私的人。也许他并不愿意进展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以驱散脑子里的聒噪。“Mr Reese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疲惫。”

 

“我没事。”他看着对方一下皱起的眉头,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传到手指。

 

Finch看着对方伸出手似乎要抚上他的眉,却在几乎要碰到他的脸时停住了,然后一厘米一厘米地收回。

 

“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到哪里吃晚饭。”

 

最后他们还是去了一家Finch推荐的餐馆。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偌大的街道就只剩下三两的行人,空气里满是清冷的味道。暖色的灯光从餐馆的窗口透出来,一层薄薄的玻璃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们找到位置坐下,点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Finch的责任。Reese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店内的古典装潢,而后又无趣地把视线转回对面的人脸上。

 

“两位需要蜡烛吗?” 年轻的服务员显然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在把菜单收走时顺口问了一句。

 

Finch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否认他们的关系,却又不知这种场合下是否会越描越黑。他在挣扎中看着服务员露出暧昧的笑容后离去,忽略了对面那人瞬间被点亮的神情。

 

精致的菜式一样样被端到桌上,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口味如何自然无暇顾及。

 

流水般的晚餐过去,他们本该在门口分别,各自回家。

 

“你……明天还会来店里的是吧?”Reese的声音里带着期许。

 

“如无意外的话。谢谢你的邀请,那么再见,Mr Reese。”

 

“晚安,Harold。”

 

他看着小个子的身影慢慢远去,正准备往回走时,却听到身后本该异常寂静的小巷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随后是一个显得凶狠的声音,“你,对是你,把钱包交出来。”

 

他的脚步停住了。

 

从前他也许会英雄般挺身而出,将这些磕嗨的小混混打趴下。但自Carter的死后, 他越来越深地意识到, 这一切对他失去了吸引力。这个世界的罪恶那么多,他无法拯救所有的人,被他拯救的人总有一天还会陷入更多的麻烦里去。

 

惩恶扬善不是他的责任,不值得他赔进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

 

但他的战友一定不这么想,她会希望他作出相反的决定。更何况,Finch说不定也在同一条路上。心脏因为这样的想法悬空了,他放轻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转角处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被一群人围住。庆幸、愤怒和紧张,所有的情绪一瞬间掠过。他能做的只有隐藏在小巷两侧屋檐下的黑暗中,缓缓向那几个持刀者接近。

 

5

 

当你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微笑是会自己冒出来的。

 

Reese对此深有体会。

 

现在,他正坐在Finch对面,用叉子把炒蛋送进嘴里,用食物堵住那些即将冒出来的、诸如“你做的一切都好吃的要命Finch”一类的句子。

 

“你今天还要去上班?”

 

“周末正是业务繁忙的时段,”他耸肩,“我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那时可没有第二天休假的选择。”

 

“容我提醒一句,这里不是军队,你无须如此Mr Reese。”Finch用叉子戳着自己的煎蛋,寻找着一个合适且有说服力的理由将他留下来——他需要告诉他一些事。

 

“你是在关心我吗Finch?”他的语气一下轻快起来。

 

对面的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几秒后以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答道,“我只是希望你对自己好些。”

 

Reese微笑沉默着。

 

Reese最终还是在担忧的眼神中去上班了,一路上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推断Finch想说的和他的过去有关,却又感到模糊的惶恐,担忧他是否会拒绝自己。

 

带伤上阵这一点令老板Mark十分感动,信誓旦旦地宣布要给这位模范员工加薪——Reese觉得他大概不会真的那么做,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哄骗员工加班。Fusco像个五岁的孩子一样缠着他讲述经过,Shaw则狠狠地嘲笑了他作为一个退役军人的格斗技巧。

 

他坐在工作台后自己惯常所在的位置,做了一个深呼吸。眼前的一切都与平常无异,他的同事们依旧斗着嘴,咖啡馆的客人也还是那几张熟悉的脸。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能确定那儿发生了某些不甚美好的变化。一旦他想到Finch遇到了危险而他无法及时赶到——就像Carter那次一样,他曾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而无能为力——那些遇见Finch后被他遗忘的一切血腥与黑暗开始卷土重来,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肆虐。

 

今天早些时候他走在街上,一阵风刮起尘土和汽油的味道。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只是这座有着八百万人口的城市里一个流浪汉,他的过去被自己亲手埋葬,而未来尚未成为定数。

 

快下班的时候,他收到了Finch的短信,他说他们需要谈谈,末尾附一个地址。他认得那个地址,一家偏僻而有格调的酒吧,以公认的高质量酒在纽约酒客们中闻名。

 

“我大概没告诉你我已经开始控制自己的酒精摄入量了。”

 

“我只是认为接下来我将需要一点它的帮助,Mr Reese。”

 

接下来是一大段空白的沉默。

 

“我就是Wren Finch,这是我与Nathan合作时用的笔名。”没等对方开口他飞快地往下说,“我希望在接下来你能听完,或者离开,当这场对话没有发生过。我对此不会表示任何的惊讶或是谴责。”

 

他站起来,从旁边的冰柜里拿出一罐啤酒。啪的开盖声,敲碎了最后的犹豫。

 

他没有走,Finch想。

 

“那么,开始吧。”Reese的眼睛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有灰绿的色泽,正如那天他在车里第一次陷进这样的暗沉中。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逃避。

 

“如你所知,我的故友是Nathan Ingram。如果你上网搜索这个名字就会知道,这位IFT出版社的主要投资人死于一场车祸。而他的死亡完全是我的责任。”

 

Finch注视着面前的酒,酒吧的灯光给玻璃杯染上轻柔的色调,一瞬间他看到十年来大大小小的宴会上Nathan的脸,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向他举杯示意。然后——灯光转为夺目的红色,如血般艳烈,勾起那些他不愿再触碰的记忆。

 

“新书发行的前两天晚上,他发现了几处印刷错误。很明显,我错把修改前的样本交给了印刷厂。他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我认为一两个错误不值一提,Nathan则坚持修改。

 

我们都因为对方的态度爆发了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争吵。结果是我气冲冲地挂了电话,而他在凌晨三点赶往印刷厂跟负责方沟通。四点钟,我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Reese没有说话,将手掌覆上对方放在桌上的手背。他们都经历过这样无助的时刻。不同的是,Reese把自己溺死在酒精里,Finch则让自己陷入无尽的自责中——换言之,他的每一刻都无比清醒。他在清醒中承受所有的痛苦。

 

Reese的手有些凉,将Finch从回忆唤回现实。他伸出另一只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触感让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光影变换间唯有Reese的面容是清晰的,深深地刻在他的视野里。

 

“我生命里的每个重要的人都会离我而去。”Reese留意到了对方略微诧异的眼神,“我的亲人,朋友,或许还有你都会离去。不管是因为岁月流逝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最终我们都是孤独的。”

 

他望向窗外,忽然记起生命另一个这样的夜晚,繁星密布,大雪茫茫。得到和失去,都发生在这样的冬夜,只消一场雪便了无踪迹。

 

“我最敬佩的人说过,你会慢慢适应这一切的,只是别让它改变你。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上天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却没有剥夺我们享受这个世界的权利,包括爱和被爱。”他直视着对面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那里沉淀着他的所有过往。他意识到自己爱着对面的这个人,现时现地,其他的都无足轻重。

 

他们都由过往筑成,却不应该为过往所停留。

 

Reese有一种吻他的冲动,于是他就那么做了。

 

Finch任由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在视野里放大,直到他感受到唇上微凉的柔软。唇齿交缠,他闭上眼睛,翻过手背握紧了对方的手。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这样的酒吧和咖啡馆,数不清的人经历着相遇别离或者重逢,而他们终于十指相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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